王宏剑

现任: 中国油画学会理事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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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王宏剑的画

作者|仲鲁发布于:2009年08月14日

中国绘画,自宋儒建立正统,即逐渐脱离了先前的写实,趋于写意,成为书法的伸延,这样的画可称之为“写画”,以线条为主,形体为次,山石草木只绘轮廓,天和水皆留为空白。写画者是画人,又是诗人,又是哲人,所追求的最高境界是培养一只向内看的眼睛,透视万物的形和色,看到自然中心的无有。     文人画,这诗、书、画的三体合一,就是内向眼睛的画。西方文化最基本的认识是:万物由上帝真言开始,所谓真言,就是圣经,-是上帝发明的字。中国人不信真言,只相信历史,文字是随时代而演变出来,练成书法,能写大写小,写正写草,其均衡气势,有如自然之变化。任何一种中国传统艺术,不论是药理、拳术,兵法、烹调,发展到成熟阶段,最终都是对立的结合。字也如此。柔毫能写劲笔,通过临摹能达到自由创作。     十九世纪后期西方人侵,造成中国文化最严重的危机。五四运动穷中求变,不得不学外国以救中国。中国的传统文字被知识份子斥为八股,非毁之不足以进步。在五四冲击之下,儒学被否定,文人画被遗弃,文言被白话取代,中国绘画也就同文字脱钩,在学西方油画的过程中从写意重新返回写实,更大胆地进入抽象。传统国画仍然并行存在,但已失去了那只内向的眼睛,只能作装饰了。     今天,经过百年动荡之后,中国文化逐渐恢复心态平衡,不复老愤怒自己受人欺侮,慢慢地摆脱了在西方面前的自卑。首先站稳脚,才能肯定自我,由追随转向创作。中国艺术目前正处于这微妙状态。在这方面,中国电影取得较令人注目的成果,因为电影必须对观众评论敏捷作出反应。画,发展得慢一些,或许画家想的也比较深入一些。我之欣赏王宏剑,正因为他是一个十分有意识地在探索的画人。     王宏剑同当前中国一样,夹身于矛盾之中。他生在河南,长在河南,在河南作画。在这炎黄发源之地,他紧密依着他的根,几乎毫无例外地以黄土高原的农民为画的题材。但是,王宏剑画这主题用的却是油画技巧,他的写实传统接近荷兰过于中国。他画的是真人真物:泥墙,门槛、竹篓、棉袄、赤裸的婴儿,细节一丝不苟。但看多一点就发现,这写实并非无选择的。农村的现实很大一部分被排除在画题之外。他的天地里不存在绿色的庄稼,没有春夏,只有冬天。更有意思的是,看不到汽车,看不到电视,看不到花花绿绿的西式服装,看不到塑料。唯一代表现代的是些孩子脚上穿的球鞋。总有一天,球鞋会带他们远离农村。     王宏剑有一双非常精确的眼睛,对着人物画像画得很快,而且比谁画得都像。可是,一旦画他所谓的“大画”的时候,就一个人关在画室里,一笔一划斟酌半天,同外面世界唯一的媒介联系是相机,收集许多照片作为对现实的记录,蒙太奇式地层层合起构成一幅画。相机不像人眼,收入镜头的广度、深度都有限。王宏剑的画以相机为准,给人的印象是:很清晰,但显得平。以西方美术的眼光看,王宏剑是在复古,用“平”把我们带回到文艺复兴以前的壁画。那时,画不以人为主,人物紧贴背景,其间极少空间,因画同其他一样受宗教支配,而宗教世界观强调的是绝对的统一协调,人在这世界观中有其定位,同周围无任何间隔。待宗教受自然科学的挑战,湿绘壁画朝向油画演变,一点透视的发明带来了立体感,前景与背景拉远距离,人成为艺术的主角。这不仅仅反映科学胜利,更表现人文主义促成了个人地位的上升。按同样道理,王宏剑的“平”也可解释为农村天地一贯,人尚未异化,平平地生存在这天地里,与环境合一。在这点意义上,王宏剑不是人文主义者,而是代表了后现代的一种回潮。     若再进一步,用中国美术的眼光评审王宏剑,那么,这“平”就更多了一重意义。中国画画远近,但不分前后,远高近低,不讲究立体空问,反过来,中国所探讨的是实与虚,画与不画之问的相互作用。用水墨画山水,画山不画水,以白纸衬黑墨,没有白就写不出黑,就如没有静寂发不出声音一样。王宏剑的困难是,油画无所谓“不画”,画布不像白纸或绢,必须全部填满。王宏剑想画空和实,只得从布局人手。于是把天和地画大,人在这空空荡荡的天地里,只能弯着、蹲着、躺着。且看他1999年的杰作《阳关三叠》,背离家园的农民在大地上等待尚未出现的火车把他们带往远方城市,众生躲在棉被下取暖,重叠成古阳关的起伏。拂晓的天空上挂着一轮明月,笼罩四野。只有未失纯真的孩子敢在这淡泊无情的天空下面站直。     中国人认为,最高主宰不是上帝而是天。地为天管,在地面上一切生命靠天生长,然后死亡。王宏剑明白这道理,宁可站开一点,不愿投入现代潮流,因为他觉得,现代化只不过是历史长河里的浪花而已,更重要的是如何去把握变中的不变。他不喜欢西方文化的支离破碎,可又不能回头学文人“写画”,不得不承受中国革命以后一代的使命,试从混乱中走出路来。他的选择是用油画和摄影两种最现实的技巧去描绘中国土地上的人,通过写实进人写意,寻回文人画的那只内向的眼睛。相机镜头和内向眼睛之问差距非常之大,但或许也只有用这两只眼同时看,才能看清楚中国今日的双重性质。 原文英文作者自译 2002年10月写于日内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