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工

现任: 中国油画学会常务理事
南京艺术学院教授
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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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江南

作者|龚云表发布于:2009年06月12日

江南好, 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 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白居易                                         一     江南是一首诗,江南是一幅画。江南是一个激发无限遐想的梦,而这个梦又仿佛是伸手即可触摸的。沈行工的油画作品,为人们编织了一个又一个温润婉约的江南梦。在春日的阳光下,江南苏醒了。河水悠然流淌,小船泊岸,小树绽出新芽,一群乡间姑娘来到河埠头,浣衣洗菜——这是《春暖》。在秋日村口的晒场上,两位少妇悠闲地站着,家长里短地闲聊,微风吹来,拂动她们身后晒着的艳丽的床单——这是《秋晴》。清晨的桥堍边,煦煦攘攘挤满了赶集的人,老者着新装,妇人缀头花,热闹嘈杂间,我们甚至听见了浑然一片的吴软侬语——这是《月桥镇的早市》。山色空蒙,春雨潇潇,几个扎着长辫、梳着“苏州俏”的村姑打着油布伞,款款地站在河边待渡——这是《渡口细雨》。还有《湖畔》,山色朦胧,草塘浜静如处子,清如明镜,似乎把尘世间的烟火气荡涤殆尽。《天平山麓》,山风轻拂树梢,杨柳掩映村舍,一派江南田园风光。《江南小镇》,萦回贯穿的小河,两岸粉墙青瓦,让人感到就像坐在船头,顺着河水悠然徜徉……在这些作品中,没有黯然销魂的忧伤,也没有自作多情的缠绵,而是充满了清新明朗的情致,活脱一个钟灵毓秀的江南。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的特质,一方水土的神韵,只有在那方水土所培育和熏陶的人身上才最能显现出来。江南山青水秀、莺飞草长的自然环境,与此相关而历经久远的年代发展起来的人文环境,形成了在整个中国文化中具有特殊地位的江南文化。流水是时间的赋形,恰如江南潺潺汩汩的流水,江南文化没有汹涌澎湃的气势,却蕴涵着淡雅柔美、温馨灵巧和从容舒徐的无穷意味。江南的平和恬淡、闲适悠然的风土人情和生态意象,更与江南文化相互映照,融为一体,成为稳固永久的文化背后令人感动的姿态、表情和乡音。沈行工,浙东宁波人,早年受业于南京艺术学院,毕业后即留校任教,半个多世纪来身居江南,守土在家,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江南人。他积数十年的生命体验,以其特有的审美视野,深刻领略和感悟江南“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温柔,使他有着一种久受江南水土浸染的江南人儒雅温婉的风神气度,甚至连目光也显得格外柔和。他的油画创作始终将江南作为母题,这也可视作是他通过艺术回报江南、回报家乡的一种形式。正由于此,这种艺术形式也就理所当然与江南文化合二而一、水乳交融。                                        二     在沈行工的油画作品中,色彩承载起了他对江南那份沉甸甸的情感的重量,成为表达他对江南审美意蕴的符号性的特征语汇。马蒂斯曾经说过:“色彩不是用来模仿自然的,它是用来表达我们自己的感情的。色彩只因关系而存在。与素描相比,油画唤起了色彩的感情关系。”而沈行工正是把色彩当作是自已生命体验物化的媒介,成为表达个人情感的载体,并且也深知,色彩只有在表现情感时才会真正显示出它的重要作用。而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的中国油画界,由于偏面强调油画的宏大叙事性和文学性,色彩往往让位于写实性造型而被不应有地忽略。沈行工对于色彩有着异乎寻常的敏锐和感知,他在自己的油画创作中又能自觉而充分地发挥这种敏锐和感知,并且由此积累和形成了他的表现江南人文内涵的极具个性化又与江南审美意蕴相冥合的色彩与色调。正如他自己所说:“就绘画的形式语言来看,自己的注意力似乎偏向于色彩……我认为改变色彩和改变形体一样,会使画面的视觉图式波动和活跃起来,形成情感冲击力量。同时由于种种的改变和偏离必然包含着很强的主观性。往往会使作品因此而具有了更鲜明的个性化、风格化倾向。”这是他的经验之谈,也是他建构个性化的色彩语言体系的基本立论。     也许是由于表现江南客观物象的需要,抑或是他自己的性格所使然,沈行工喜爱柔和的正面光线效果,并且注重运用介于高光与深暗之间的中间色调,而努力着意在这中间色调中变换出丰富的层次。他通常采用粗放圆润的笔触,涂敷出明快丰润的色彩,使整个画面产生一种江南特有的湿润而又朦胧的美感。他擅长用色块来塑造空间,而对线条的运用显得相对谨慎一些,有时会将线条隐藏在背后,使轮廓显得柔和,阴影变得模糊,画面呈现出一种朦胧的诗意。这令人联想起十五、十六世纪崇尚色彩的威尼斯画派创造的“晕涂法”,想起乔尔乔纳、提香和丁托尔托笔下那饱满、优雅、多调而又抒情的色彩处理,以及色调的平缓转换和从明亮到深暗的渐变。只是沈行工在对色彩的处理中将西方传统的技法作了重新组合,更加注重色彩的表现性和写意性,从中提炼出与江南审美意境相吻合的绿色调和蓝色调,成为他的油画作品中所独有的意象性元素。这就好比相同的音符,却可谱写出风格迥异的乐曲。如果威尼斯画派的油画是一支跌宕顿挫的交响乐,那么沈行工的油画便是一曲悠扬婉转的江南丝竹。                                        三     尽管从历史的发展轨迹来看,不同民族、不同地域所具有的文化个性都不断地在不同程度的向大文化的共性上升,但这种共性的上升决不意味着个性和地域性的消亡,恰恰相反,正是在这上升的过程中,个性和地域性得以重新凝聚和重新发现。包括地域性在内的文化个性的凝聚和发现,也正是与大文化共性同步的创造过程。对于中国油画艺术的发展,也应作如是观。以中国如此辽阔的版图和如此悠久的历史,形成若干个具有地域文化个性的油画艺术风格,应当有着足够的合理性和必然性。小桥流水、春雨杏花的江南,毕竟不同于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北国。董其昌的“南北宗”,不管他是为了“崇南贬北”还是体现“如鸟双翼”,南方的平缓山水、草木蒸笼、云蒸霞蔚,与北方的高山峻岭、长松巨石、飞泉湍流,其差别是显而易见的。董其昌所描述的南宗“裁拘淳秀,出韵幽淡”,北宗“风骨奇峭,挥扫燥硬”,应是准确的概括。以此作为观照,对应当下,也便能对中国油画的地域性特点有一个较为明晰的认识。几年前,由沈行工发起组织的“首届中国意象油画江浙沪三地邀请展”,之所以以江浙沪三地的油画家作为一个邀请主体,原因之一就在于这三地正好涵盖了整个江南地区,而且在艺术风格和创作风貌上多有共通之处。至于“意象”,这个中国古代美学的核心命题,尽管并无地域性,但是江南地区的人文环境、审美情趣、修养气息等诸多方面,都为意象油画提供了适宜的气候和土壤,使身处江南地区的油画家较易进入“意象”的审美情境。仅此一端,足以说明沈行工作为一个画家所具有的难能可贵的文化眼光,他之所以成为江南地区具有代表性的油画家也就不足为奇了。     沈行工的油画作品,无不打上了江南文化和他鲜明个性的印记。他的这种个性的形成,是一个既自然而然、从心所欲,又刻意追求、艰苦探索的过程。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曾指出,创作个性由才赋、气质、学养和习染四个因素构成。其中,才赋和气质为“情性所烁”,属先天禀赋;学养和习染为“陶染所凝”,属后天素养。沈行工从孩提时起,就对江南文化耳濡目染,早已成为一种融进血液、渗入骨髓、直抵心灵的文化基因。正是在这种基因的作用下,形成了他与江南文化和审美意蕴高度吻合的流畅、舒展、潇洒、抒情写意的油画艺术风格。所谓江南画家较易进入意象的审美情境,只是相对而言,“进入”的难易并不等同“深入”的程度和品位的高低。客观的优越条件只有通过主体的努力才能真正发挥作用。沈行工积数十年之功,才逐渐建构起属于自己的绘画语汇,近年来又“熟中求生”,从圆润转向稚拙,从写意提升意象,新意迭起,又是一番境界,足见得他“情性所烁”和“陶染所凝”的兼而有之。                                         四     油画作为一种外来异质艺术样式,其传统的源头在西方,这是无须违言的。然而由于中国文化传统的博大精深,才有了所谓对“民族化”、“本土化”的思考和讨论。事实上这是一个既要从源头汲取养料、又要与源头拉开距离的两难命题。林风眠提出的“中西调合”虽然持论折中,却是诸多解决方案中最为切实可行,而且在当下已被广泛认同,又经过众多艺术创作实践捡验的有效途径。曾担任过林风眠的助教、长期得到他面授亲炙的苏天赐即是一个极好的例证。苏天赐的油画艺术,正如熊秉明所说,是“西方的缤纷,东方的空灵”,是运用西方油画的形式法则与中国绘画的审美意识相结合,被公认是继承林风眠的艺术理想最优秀的油画家。而沈行工作为苏天赐的高足和首批研究生中的一个,称得上是林风眠的再传弟子。苏天赐曾这样评价沈行工的油画:“笔迹若从形体中游离,色层相互渗透,线条游动,率意而为,一种意态从容的东方意蕴,似欲化解西方的严谨,表达的境界已从视觉转入内心。”这个评价是恰如其分的。     还是在“首届中国意象油画邀请展”之前,沈行工率领他麾下的十几位油画研究生在上海美术馆曾举办过一个名为“心智与图式”的师生油画作品展。从绘画风格的呈现来看,学生们的确是风貌各异,已与老师拉开距离——正如沈行工与他的老师苏天赐拉开距离,都有着各自个性鲜明的风格一样——但从更深层面的艺术本体语言和审美本质而言,师生之间则有着内在的渊源传承。“众元合一,和而不同”,从中国第一代油画家林风眠开始,经过苏天赐到沈行工,再到当今的一大批年轻的油画家,这是一条清晰的、传承有序的发展脉络。其实,所谓“心智与图式”,正是体现出一种“意”与“象”的关系,在创作中将审美主体对物象客体施以审美观照的探索。而所谓“意象”,也即是主观情思与客观物象的有机统一,体现出艺术创作中“物我融一”的情志,这应视为“中西调合”论所期望达到的合理结果。沈行工正是在这条一以贯之的传承发展的脉络中,身体力行,起到了承上启下的关键作用。而他本人,也因在挖掘油画艺术表现潜质的实践中,以他充盈着江南文化特质和审美蕴藉的油画艺术,为人们提供了一个将西方油画艺术与中国文化精神相融合、并向中国意象化审美转换的有力佐证。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江南。沈行工为我们呈现的江南,是一个“他者”心中的江南,却又是通过视觉转换能成为自己心中又一个比现实更“真实”也更完美的江南,一个“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的江南。正所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王国维曾将艺术家称为“造境之诗人”,那么,从这个意义来说,沈行工就是一位运用油画语言为我们营造江南所特有的和谐、优雅、恬淡、悠静意境的诗人。       龚云表 2007年7月31日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