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诚一

现任: 中国油画学会理事
国美术学院教授
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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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信》的记忆碎片

作者|汪诚一发布于:2009年06月30日

记忆总是断断续续,只有一些碎片顽强地留下来 这就是北大荒,一个传说中荒无人迹的处女地 一九五六年,大约是五月份,我和詹建俊从北京出发去北大荒,为我们各自的毕业创作作准备,火车到哈尔滨再转车到鹤岗,这里已是铁路的终端,我们只好改乘汽车到罗北,罗北是个县,看上去只见一些土坯房子和骡马店之类,很是荒凉。从这里去青年志愿垦荒队驻地还有几十里,没有公路,有的地段连路也没有。我们雇了辆马车装上行李画具,车在荒原上跟寻着车马辗过的印迹一路颠簸折腾,虽说已是五月底了,这里的残雪还没有化尽,枯黄的荒草覆盖着大片土地,一匹陷在草甸中的死马,有一半还露在水面,荒原一片寂静,一眼望去,一棵树也没有,小兴安岭就在它旁边,但远处地平线上也找不到它的踪影,早就听说这里狼很多,我怀着一种异样的心情,期待着它的出现。 这就是北大荒,一个传说中荒无人迹的处女地。 我看见了荒原上第一座帐蓬 自从一九五五年共青团中央号召并组织了六十人的北京青年志愿垦荒队来到这里以后,北京日报几乎天天有这方面的报道,人们开始热切关注这块神秘的土地和它的第一批主人的种种信息,我和詹建俊都被吸引了。当时让我震惊的是,他们是第一个敢于揭开北大荒之谜的勇敢者。他们的工作和生活艰苦卓绝,不可思议。我们决定要走近他们,去看看哪里发生了什么? 接下来,我们看见了荒原上第一座帐蓬和飘逸着的第一缕长长的炊烟。 都是从来没离开过家的孩子 招呼我们的是队长支部书记杨华,一个结实精干,长一头短发,穿着军棉裤的年青人。副队长叫庞淑英,北京郊区农村合作社的妇女主任,淳厚的身子,显出她是一把劳动好手,一个大姐型的热心姑娘。还有一个副队长是工人,我们被安排在作为队部的一间草房里,进门一只又高又大的柜子,好像是存放种子的,我们就睡在柜子上,这已经是最好的待遇了。队员们都住在被叫作马架子的帐蓬里,十几个人并排睡在一起打统铺,这样的马架子有好几个,姑娘们占一个,全队六十个年青人都来自北京郊区,他们是从800名自愿报名的人中挑选出来的,有农民、工人、学生、复员军人,二十岁上下,最小的才十六岁,都是从来没有离开过家的孩子。 用八匹马拉犁 当知道我们是从北京来的时候,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荒原是一片草的海洋,有的地方草长得一人多高,在这下面是一层厚厚的肥得流油的黑土,把它叫作黄金一点不为过,可要把它开发出来,队员们要用八匹马来拉犁,才能把黑土给翻过来。在夕阳下我看着那些马匹不禁产生了一缕同情,那瘦削的骨架不仅要承受工作的劳累,荒原上的牛?(土话叫瞎蜢),还死死咬在它们肚子上吸吃它的鲜血,如果不是饲养员及时发现,把牛?狠狠的拔下,它会一直吃到身子胀破才会罢休。人们称东北有三宝:人参、貂皮、乌拉草,也有三怕,那就是蚊子、瞎蜢和小咬,这里蚊子特别大,姑娘们去割草,要把脸全包起来,袖子裤脚都要扎好,不让皮肤露在外面,一刀割下去,飞出的蚊子一大片,特别是小咬,一种小黑虫,防不住,女孩的脸上几乎都是小红点,尤其是靠近头发的地方,它能钻进头发根里去,而且奇痒无比。 工作是有意义的,在公开场合人们都会这样谈,但它的艰辛只有亲自参与了才有真切的感受,这种艰难出现在生活的各个方面,让你无法想象。 清水煮黄豆 吃饭是没有问题的,一开始靠着北京的支援,而且常常能吃到大米饭,米饭是用木桶盛好的,大家拿着碗,在露天吃,当饭桶盖被打开时,一群苍蝇蜂拥而至,迅速占领了阵地,白米饭上出现了许多小黑点,我惊呆了,队员们习惯地拿勺子挥了挥,然后把饭盛到碗里,每个人都要做一遍这个动作,稍不小心,苍蝇就到你的碗里去了。 菜是很单一的,大多数情况下是每人一碗清水煮黄豆,黄豆在碗底,上面是清汤,没有油水,当然节假日也有改善一下的时候,我已没有印象。因为交通不便,生活用品奇缺,对女孩子来说更是难堪,有的时候因为没有卫生纸,只好用乌拉草做代用品。 建一座青年城的理想 尽管如此艰难,他(她)们仍然相信明天会好起来。 在荒原上建一座青年城的理想让他们坚持下去。 没有文化生活,黄昏时分,常常聚在一起,唱歌、跳舞、打打闹闹驱散一天的疲劳,直到天完全黑下来,也不愿散去。 简单的生活在继续,再艰苦,姑娘们总是爱漂亮,一面小镜子,插在门边的草墙缝里,这就是梳妆台了,借着门外进来的光线,打理自己。 我们打开画箱,开始画一些速写,但是不敢走远了,只在驻地附近转,我们被告知这一带常有狼光顾,他们刚来时,晚上狼群常在帐蓬外嗥叫,有一次,十几只狼在帐蓬外不肯离开,后来还是开了枪才把它们赶走。为了安全,我们画画总是两个人背靠背,提防来自背后的袭击。 这里的气温变化很大,中午很热,早晚又很凉,有的小伙子常常穿着棉裤,却光着上身,有的衣服只穿一只袖子,一半身子裸着,这种打扮我看着很新鲜,后来都成了《信》中的人物。 邮递员是队员们心中的期待 荒原一望无际,垦荒队的驻地就像一座孤岛,邮递员成了队员们心中的期待,他隔几天来一次,有时骑马,有时骑自行车,车不好骑的地方就推着走,我看他晴天也穿着雨衣,那是因为这里天气变化无常,怕邮包被淋湿。 我看到了他们真正牵挂着的那份情,那份爱 他的出现,许多人会立刻拥上去,这是一个特别的时刻,那种渴望和期待的神情总是让我感动和不安,就在一瞬间,我看到了他们真正牵挂着的那份情,那份爱。所有的豪言壮语,艰难困苦都被融化在那份牵挂里。是苦涩,是困惑,是思念,还是忧伤,是激励还是祈盼都将会倾刻揭晓,那每个人深藏着无法窥知的心结,也只有这一刻透过不易察觉的身体语言让我怦然心动。 在姚家园的日子 两个月后,我回到北京,马克西莫夫老师同意我着手《信》的创作,可要把那段情感体验转换成视觉形象,弄到画布上去,却无法具体起来。于是,我来到北京东郊姚家园,在农民家里住下,这回魏传义和于长拱与我在一起,我们各自找到了自己的模特儿,我专门画傍晚,以便掌握黄昏时色彩的变化,但要在太阳下山前一二十分钟把那被玫瑰色的夕阳渲染过的人物和环境画下来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前后一二个月是一段很愉快的日子。 朱总司令来了 《信》终于画完了,参加了毕业展出,开幕这天朱德总司令兴高采烈地来看了我们的展览和我们合影。 2000年  月  日在中国美术馆开幕的“二十世纪中国油画展上”,《信》在沉默了近半个世纪以后,第一次和观众见面,油画已经损毁得让我不认识了,她灰头土脸地被挂在周围有着装潢十分讲究的油画中间,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我伸手一摸,竟是一手的灰土,我难过极了,随后是愤怒,我找到展览负责人,要求将画进行清洗上光。第二天在谌北新的帮助下,我们一起为《信》上光整容,她又恢复了往日的光彩。 北大荒已不存在 北大荒早已不存在了,今天它被人们称作北大仓,随着杨华的第一支垦荒队开进北大荒以后,天津、哈尔滨、河北……垦荒队陆续开进。文革中大量知青再一次来到北大荒参加建设兵团,现在那里已成了大型机械化农场,每年为国家提供上亿吨粮食,杨华他们当年建设青年城的理想早已实现。 历史的记录 杨华他们现在怎样了?北京青年志愿垦荒队已经成为历史,是他们第一个走进荒原,盖起了第一座帐蓬,犁出了第一垅黑土,种出了第一棵青苗,打下了第一石粮食,他们功不可没,《起家》、《信》是他们业绩的见证。 可是他们呢?他们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