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景波

现任: 中国油画学会艺委会委员
中央美院壁画系主任
中央美院学术委员会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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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连环画创作与《连环画报》的感怀

作者|孙景波发布于:2009年08月10日

中国美术出版总社主办的《连环画报》已经走过了半个多世纪的历程我们这一代人,这一代画家是《连环画报》的全程读者。以我的感受,我真心地认为:《连环画报》在过去五十多年的历史中,对“中国美术”乃至“中国文化”普及的影响力是许多同类刊物和杂志里不能相比的。     天时、地利、人和,诸多可以成就一种事业的因素,中国《连环画报》都曾经是最吸引画家,文学家和读者的得天独厚的一块领地连环画报社有一批卓具慧眼的编辑,薪火相传着一种精神??发现、改编最好的文学脚本,组织联系,最好的,最合适的绘画作者。还有无庸讳言的一点:在二十多年前的中国,在没有其它绘画市场的年代,《连环画报》曾以它相对“优厚”的稿酬,让作者们立竿见影地得到的经济效益,那不仅帮助许多画家们解决了一些切实柴、米、油、盐的生活困难,还支持了画家们为其“自由创作”添补了“可持续发展”的资金。用“连环画养创作”,成了前三十年许多中国画家“战略和战术性关系”的选择。而《连环画报》编辑们高水平的取向标准,使《连环画报》成了中国美术界,最引人注目的,也最令人羡慕的“擂台”之一。     一九八四年夏,有一位来华了解中国现当代美术状况的美国学者问我:“孙先生您认为,中国的现当代绘画的那一类绘画影响最大?”,我几乎未加思索地就脱口而答:“是连环画,中国的连环画放之全世界而言,都是高水平的。”。其原因则正如上面所说的理由。     在我青少年时代的心目中,常在《连环画报》上连载作品的,是一批“大师级”的人物。如叶浅予,黄永玉,任率英,如贺友直、华三川、赵宏本、钱笑呆;如王弦力、贲庆余、王绪阳、如罗工柳,詹建俊,孙滋溪,如赵延年,卢沉,周思聪,方增先;如漫画家华君武,丁聪,方成,钟灵……我感觉那个年代,那些人,对这种“通俗之作”是一种禅精竭虑的投入,他们曾把《连环画》的艺术,做到了“经典” 的层次,代表了那个时代中国美术创作的重要成就。     那些年《连环画报》不仅仅是那些以连环画为职业,而名重当时的一批名家的阵地。随后也因之影响,因之吸引一大批年青的,富有创作活力的,来自各个画种的连环画作者:如刘国辉,戴淳邦,范曾,陈逸飞,陈衍宁,汤小铭;如刘宇廉,李斌,陈宜明,沈加蔚,陈丹青,华其敏,如广军,沈尧伊,王怀庆,李少文,杜大恺,如何多苓,程丛林,李全武,徐勇民,白敬周,尤劲东,如秦龙,刘巨德,王沂东,高云,……等等,等等,不可胜数。这一批如今活跃在中国画坛,甚者世界画坛上的许多姣姣者,当年都曾得到过《连环画报》的扶持、滋补,当年都曾因创作《连环画》的过程中,“牛刀初试”即引起画坛的注视。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后生”,因《连环画报》的推出,“一夜成名”。     我看到:由于《连环画报》在国内的影响性,使画家们高度重视画报社给予的机会,因此在创作中投入的热情和心力,几乎不亚于平时在自由绘画中的大幅制作。这使得以上作者的许多连环画(包括插图类作品)具有了并行于文学,甚至超越文学内容的“独立成篇”的审美水平,甚至就是一幅幅独立的风景画,独立的肖像画,独立的风俗画,独立的历史画。《连环画报》社推出的作品和作者,多次在全国美展中获得金奖、银奖,收重望之所归。     有时,作者在其一次连环画的创作中,因其题材,因其文字,诱发着作者抛开自己原有的审美趣味,作画习惯,从而开始了新表现形式的探索,并因之形成了后来个人自由绘画的新风貌。比如,刘国辉的《昆仑山上一颗草》之后;比如刘宇廉、李斌 ,陈宜明的《枫叶红了的时候》之后;比如李全武的《月芽儿》之后;比如孙为民,聂鸥合作了《人生》之后;比如尤劲东的《人到中年》之后,……我还知道,一九八零年,云南出版邀请袁运生,给了他一个画《周总理参加泼水节》的文字脚本。袁运生因之去云南西双版纳,因之一变常态,画了数百计的线描写生素材,云南少数民族的艺术和地方色彩,使他在完成那套彩色连环画之后,随即又形成了为北京首都机场创作《生命之歌??云南泼水节》大型壁画的构思。机场壁画的问世,使寂寞了二十多年的袁运生获得艺术新生。我想:如果没有那套连环画的机遇,没有云南之行,袁运生的艺术命途将会因怎样的动因而再度起步呢?     虽然,《连环画》对现当代的画家们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让绘画摆脱文学,摆脱情节通俗性描写”已经成了当代前卫艺术家们的重要宣言。对此,我也惶然其间,但提起“连环画”创作,提起《连环画报》的历史与现实作用时,我说:我没有忘记,我不会忘记!我们曾是一代看着中国连环画成长起来的一代人,我们曾因在连环画的创作过程中得到过磨练的一代画家。在我周围,或者我所了解到的同代人一批五六十岁上下的同行里,几乎百分百地染手过《连环画》的创作。     我当然也曾画过不少“连环画”和文学插图。以数量论当超过千百幅,是我发表作品中数量最多的一个版块。由于水平,由于能力,我排不上“优秀的”连环画和插图画家的名列。我作连环画和文学插图是业余的事,只能算个“业余作者”,远远比不上我前文所列举的众多有成就的同行们。我大约有十六、七年时间没有画过连环画,或者插图了,但回味十六、七年前,我每接受到一个连环画,或者插图脚本的时候,每每都会被一种委托的信重感,引发出一种异常的兴奋之情我很珍视这种机会。连环画脚本,有长篇小说,短篇小说,有散文,有历史故事,有童话寓言,有传说逸闻;文本作者,有中国的,有外国的;情节内容,有现代的,有古代的,涉及广阔的地理,人文背景,让画家在绘画构思前,要心随作家们的述说上天入地,去搜寻相关的形象素材,走进许多陌生的生活视域,扩展自己知识的范畴;文学家们的文字风格多种多样或写实,或夸张,或婉弱细赋,或豪迈粗旷,或浓丽繁富,或清雅简约,也勾引着画家们去会意其文学风格,去探索与之谐调的表现形式和手法我回忆:有时候我为了一套几十幅篇幅的连环画,曾用过几个月时间去图书馆查资料,或者去故事发生地体验生活收集素材。或去苦苦摸索相应的表现形式。     二十多年前,我为浙江《富春江画报》画《奇怪的伤痕》时,为查资料,为找到一种恰当的、有点夸张意味的表现形式,两个多月之中,如同生了一场“病”,我傍惶终日,不知如何下手,乱画了近百幅草图,反复了不知多少次,临近总编催促发稿的最后三天,硬着头皮坐定,第一天用钢笔“乱线描法”画了五,六幅,似若忽然间觉找到一种表现的意味,第二天一口气画了三十幅,又把前五幅也重新画了一遍,画到第三天凌晨撂笔,如期寄出画稿“病”因之而愈……此后画过俄国十九世纪作家屠格涅夫的长篇小说《前夜》用的是黑白水墨形式;又后画过《一幅僮锦》,对画中广西僮族神话内容采用的一种中国工笔重彩的手法;又后画的《淌来儿》是中国西部地区的民间传说,用的是我临摹敦煌北朝壁画的样式;又后为云南作家张长《勐巴纳西》长诗作题花,插图,用的一种黑白装饰小品的效果;又后为江苏教育出版社画《莎士比亚传》则以“荷兰小画派”的风格用油画材料完成的……每一次我都不希望重复自己用过的方法,因为每个文字脚本都不相同。回味我多次接受这种种“友情出场”时,都曾有过因进入不了“角色”而苦自折磨,甚至后悔自己轻率的承诺。每当要去完成几十幅,或者上百幅构图时,都会油然产生一种如面对一片大荒地,而怵于尚没有耕耘工具和耐受力的心理准备一样说实话,我现在是不敢再接受连环画和插图的“友情出演”了。进入五十岁后,让我在十六开小纸上画黄豆,或者米粒大小的人物,画方寸小景,已为眼力、精力所不能胜任了。后二十年,我在美术学院壁画系教学,主业是壁画创作实践,去面对的是几十或者上百平方米的墙壁但创作过程中我感觉,壁画最接近连环画与插图的创作过程同样是接受“命题”的作业,同样需考虑要和不同题旨、不同风格相适应,相谐调,变通采用多样的材料工艺和表现形式。我说:壁画不是一个“画种”,而是公众建筑空间中的,通俗的视觉艺术;连环画也不是一个“画种”,而是与文学联姻在力求合谐的前题下,可采用一切绘画技法和表现形式的,通俗美术读物。我于是渐渐地体悟,并受用那些年作连环画和插图过程中,磨练出的经验和心理承受力那寻月间要画出上百幅构图的锻炼,感念在画连环画时那种“衣带渐宽”而后“穷通”的体验。当一幅壁画稿完成之后,去建筑工地面对上百平方米墙面的绘制时,其心情要比去面对尚未动笔之前的上百幅小构图要轻松些。     我在美院上壁画创作课时,和同学们回忆过我走过的道路,我说:文革前后,我在农村画过数以百幅计的“村史”、“家史”、“地方的革命斗争的历史”的连环画,现在看来那对我曾是一次次难得的锻炼机会,我曾因为其中一些感人的故事作画时,泪酒画稿。我至今怀念那时候创作的状态,没有一分钱的报酬,却有无穷的表现欲望,有因故事激发出的层出不穷的想象与构图的灵感,我因此主张,同学们不妨也选一些自己喜欢的文学、诗歌内容,不妨用连环画和插图的小篇幅逼迫自己去“被动”的构思一些构图。勿谓其小小而不屑为也我看顾凯之之《洛神赋》,我看顾闳中之《韩熙载夜宴图》,我看张择端之《清明上河图》实质上,那不都是连环画吗?而意大利之乔托在帕都瓦小教堂中所绘《圣经故事》,米开朗基罗在罗马西斯教堂所作的《创世纪》不也是连环画么?谁不是从咫尺小幅开始构思鸿篇巨制的呢?看波蒂切里为但丁《神曲》所作的大量插图中所流溢出的情调,是否也给他一生的创作染上了一种与但丁同怀的凄美,圣洁之情而更耐人寻味呢?     近一两年,我欣慰地看到,人们对传统的连环画就是《连环画报》所一直延续至今的,那种朴实无华的中国连环画的老开本,老样式,定价不高,内容丰富的通俗连环画,渐渐的,在风靡一时的,千篇一律的,铺天盖地的东洋卡通画的书店,书摊上又挣扎了出来。许多“经典”连环画又被再版发行了。老版本在拍卖会上,在收藏家手中也热起来了,我看:中国的连环画再度联手中国文学,盛载着中国博大精深的文化,面对开放的世界时,这个“再度”兴起的迹象,应是中国出版界和广大读者觉悟与共识的新起点。     我感谢《连环画报社》曾给过我们许多画画的人的支持和推助。祝愿《连环画报》社的事业更创辉煌,永葆青春。 2004年5月17日  于中央美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