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景波

现任: 中国油画学会艺委会委员
中央美院壁画系主任
中央美院学术委员会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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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赋行

作者|孙景波发布于:2009年08月10日

已末岁八月,吾与同窗葛氏出京都,赴青海写生,驱车柴达木东西,纵马于昆仑山南北,披雪履霜,辗转千里,凡百有余日.天地远僻,历经险阻,感受异常,胸次开拓,可谓游者之壮也!     戈壁滩洪荒际天,如怀星汉;青海湖烟波浩淼,日月悠闲;昆仑山白雪万仞,苍茫出世;大河源溪泉交汇,峰流谷转;其气象之浑茫,其境界之苍凉,目击神游,感慨交织,大块恢恢,苍雄悲壮!登高兴叹,情亦莫由乎一端也!     昔者、汉武拓疆,嫖姚兵饥,陇头流水,泪歌未尽而舌卷;玄宗黩武,工部“三别”,新鬼烦冤而旧鬼哭。至于势利荣辱,人争不息,时中原世有盛衰;山川草木,枯荣谁问?边陲唯春秋之异也!余今观夫,戈壁昆仑,油然忘乎古今,至若置身游牧之间,不觉已别乎人类矣!吾尝按弦而歌:穹卢空对大荒仰之,天苍苍如然;眺望之,野茫茫如然;耳闻之,风吹草动,牛羊哞鸣亦如然!孤烟落日,饥鹰徘徊,风啸雪飘,健儿纵马,黄沙蔽日,明驼悲号,鸣乎!此非由来由然者何?吾不知千年为短长,何沧桑之难渐耶?     柴达木地藏富民之财,昆仑、祁连怀拥济世之宝,青海湖沉积举世食无尽之盐,何天与不取,守财处穷?何大道之不悟,犹益烈乎人争?讨罪伐吊,数帝王可焚尸鞭灰,而死者究之何益?指陈利弊,按当权应洗耳命面,以来之可追也!感慨议论,书生意气,难合高寡,借长歌以泄忧,唯此唯此,奈何、奈何也哉!     冬至月前后,余辞昆仑,北上敦煌,行前夜,恍惚与昆仑辞别,乃作歌曰:撑天拨地,昆仑其高兮!雪肤冰肌,昆仑其洁兮!决赀无涯,连绵千里,唯君其伟壮兮!日月肩负,万古不移,唯君其志坚兮!伟乎壮哉,真天地一大丈夫矣!吾闻昔有尊者,欲断汝为三截,分赠其二兮,留我唯一!今我谒昆仑兮,望汝苍颜白发,伟立而严妆兮,如承天之宇。岸然不吾顾兮,形容似有隐忧。吾怅然未解其故兮,问君何戚戚不语?     吾言之未尽兮,忽雷崩而天裂。电火明灭兮,见星堕而月移。狂飚惊作兮,飞雪弥天。玉龙百万兮,怒腾而奋起。君仰头长啸兮,吾闻空中有响语如许……     吁!孙子!汝来前,昆仑出世兮,岁有亿万千百年矣!汝祖记史兮,不过三四千载而已!其间干戈交响,何曾歇止乎一时?笔墨相伐兮,又何瞬间稍息?汝辈辈争权利,肠九曲而智穷;汝代代弄心术,何顾它而思虑!吾怀金抱玉兮,盼时待发。虚春秋无尽兮,而今夫如何?鸣呼!吾叹时之不遇兮,山崩地摧、五内焚烧;吾哀世人之可怜兮,长江、大河是吾泪成许。世有我其若无兮,卑我如君所见叹。何不耻割我为赠兮,言之今人泪噎!     昆仑语罢,垂首而泣。天穹惨淡,霖雪纷飞,大河鸣咽兮,山川动摇。吾亦潜然涕泗,惶惶然浮出梦间。心傈傈若怀霜兮,急捉笔以记! 1979年12月26-27日作于西行返京列车途中 青  海  纪  行 1979年9月7日-12月9日 九月七日:     赌徒, 明天出发!      这次去青海写生,是侯一民先生和铁道兵宣传部联系成的,由铁道兵宣传部负责我们一路上的食宿费用,条件是:我们要在青海铁道兵工作的沿线上画一些表现铁道兵生活的写生,参加年底举办的铁道兵事迹画展,同时也带上几个铁道兵学员,路上对他们做一些辅导工作,好!我为此行准备了半个月,现在,一切都准备好了油画箱、颜料、满满一写生箱的油画纸、速写本,还有过冬的衣物……又精简了两天,要出去三个多月,不能再少了……     当我一件一件检点床前这些“物质”的行李时,看来,也不能再多了。转念之间感觉,我的“心理”准备却还是很空茫的从决定选择去青海这条路线时,我的心情就有种莫名的兴奋,这兴奋大半是由一种“不安生”的心态激发的。过去一年的课堂作业,足够让我看到自己能力的平庸,而长年不愈的肠胃病又搅得我常常心绪不宁。我常常自觉有一种不可告人的隐忧,因此讳疾忌医,坚持不检查,不治疗。现在,我决意去青海,也听不得劝告,也用不着预测此行吉凶,只是想到“那些”地方“走走、看看”走走:看我还能发现些什么?看看:以我现在这种状态还能走些什么样的“路”。如其让医生告诉我:“你能否去青海哪些地方,”不如让青海告诉我“你想去哪些地方”。               为所欲为,任命由天!我的预感是:只要走出去,就会有新的发现;只要有所发现,兴奋感就会激发绘画的欲望----这种欲望才是生命的动力。对艺术而言,平庸的感觉会使创造欲望之火熄灭,如果说这就是我此行的心理准备,则又有些可笑了,这个心理准备更像个没有睹资,却决定到睹场中大睹一把的睹徒,我睹的是:----我必须赢得我自己!                        九月九日           北京-西宁途中     昨天下午五时十二分,从北京站出发,此刻,火车行驶在山西境内。我与葛鹏仁学兄,同行的还有两位铁道兵军人,一位叫应龙森,一位叫刘勇。应龙森是白石老人的孙女婿,上车前才见面,他们向我立正、行军人礼,有几分拘谨,有些陌生感。上车后,话也不多。我翻开[辛稼轩词话]对此公词,百看不厌。此行途中我应背会十几首才行。     车窗外是三晋故国,“河梁万里,易水潇潇。”秋雾迷茫,人在旅途中,时空交替,最易引发怀古幽思:千年恍惚如昨,不正是稼轩长短句《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辞中的境界是么?--“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 常 绝,易水潇潇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末撤……谁与我醉明月”真是凄婉!悲壮!沉痛!一腔热血,满怀激情。南归之后,空有济世之才,匡扶之志,徒惹群小排斥,妒嫉,徒有万言平戒良策,庸主苟安江南,弃而不用,终将伟略雄韬,换成低吟浅唱,“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每读及此句,便有泪哽咽,念我云南往事,历历十四年,如拂窗过景,炎炎凉凉,是是非非,恍恍惚惚,迷迷茫茫---命运之旅无从把握。同怀者千古一悲也!忽然又回到学院,重续我童蒙之梦。阿波,阿波,你从何处来?你向何处去?你能走多远?你能走多久?   九月十日   到兰州时,油然想到敦煌       车入兰州站,窗外小雨晰沥,昨日饮食杂乱,睡前胃腹隐痛,夜不能寐,凌晨数起,水泻不止,六时起身坐,神乏,周身不适。在计划中,青海之行结束后,还将返回兰州去敦煌观摩壁画,。想象我在莫高窟那些壁画前观摩,接受古代艺术圣光的映照,那将有一种近乎朝圣的心情。我期待通过这样的陶冶,承续中国绘画神脉的信念,我不能预期,我今后可能画出怎样的创作,但有一点,我需要清醒--我是一个在中国土地上成长的画家,我的创作必在本土中生发,“土根性”如“命脉”,是我与生同在的根性,是不能割舍的! 九月十一日    西宁、青海美协、朱乃正、左良     昨抵西宁,住铁道兵七师招待所,下午去青海美协,与朱乃正和左良不期相遇,老友相见,具有喜出望外的兴奋。乃正热情留我们四人吃饭,在自己小屋里动手烹调,左良上街又买回一些罐头、熟食。晚饭后,到乃正画室,看他近年的画作,画架上,摆着他正在创作的三联画《 春华、秋实 》,用一种新材料??丙烯画的。乃正问我观感,我实话实说以为不如当年《扬青稞》作品有力度。《扬青稞》人物造型有种古典主义的庄重,浑厚之美,简洁中意象含蓄而饱满,三联画则别是一种装饰的抒情风格,人物多,细节繁富,但画的笔法有一点拘谨,不如往常用笔那末肯定、洒脱。乃正笑而不答。他画室中还有些小幅油画写生,画得品味不凡,用笔的方法多恣多彩,耐看。这些年乃正还练就了一手好书法,他那书法用笔的感觉在写生中隐有所见,但觉还少些贯通的自觉和信力??若能汇入他书法狂草中那样的挥洒,该会是何等气象!乃正为人有兄长风度,儒雅、有亲和感,在画界中有人格魅力。晚餐前后,话题海阔天空,不免议论到家国现象。有许多书生无奈的共识,一番感叹交流,到夜深作罢……     两年前乃正与左良曾到过昆明,这次又见左良格外高兴,左良体象厚实,待人感觉颇细敏,无微不至,谈艺论事,观察力颇中肯明了。 九月十二日   西宁--格尔木途中-漫眼都是画!      晨六时半从西宁出发,车行十一个小时后到达乌兰,入住铁道兵十师师部招待所。     过日月山时气温骤然下降,我们在车中穿上了所有准备的冬装,这一带海拔在三千九百公尺以上,对高原缺氧的感觉略有不适,但接近青海湖时,那种呼吸乏力的感觉似乎消失了,眼前景色,令人兴奋。车路在湖畔南侧,放眼是一片开阔无际的牧场,地势平缓,岗峦悠然起伏,路况平坦,汽车行驶如在海洋上,地平线也在这不觉的悠然中起伏.正中秋时节,原上草色枯黄,远近一望间,牛羊隐现在苍茫草场之中,路边偶尔可以看到放牧的藏族汉子和藏族妇女,还有点缀在草场中黑棕色帐篷,“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见牛羊……”。这千古一唱的的景象,如一幅永恒的人与自然的图画,使我有一种被博大时空所震摄的惊奇与兴奋感,……     十一个小时的路,我竟毫无困乏之感,应目存心,有许多画面的情境令人激动,那吆喝着群羊,走进草原的藏族姑娘,??那被紫外线晒黑脸瞠,骑马挎枪淌过河滩藏族汉子,那闲散的躺在草丛中一些男男女女的牧民??还有那在茶卡镇饭馆门外,邂逅遇到的那几个盛装的藏女,当我们急忙又慌乱地给她们照像时,她们眼中忽闪着那种星星一般灿烂、喜悦、而又慌惶的神彩,这是多么辉煌的一个下午!高原上空,平展展地,横飘着一抹白云,极目百里,横无际涯!像飘浮在大原上空的一条吉祥哈达,神秘!壮美!妙不可言!嘿!这天!这地!这人!就是惹眼,就是能唤起画意,就是一幅幅画面。! 九月十三日    乌兰喀尔木-大荒漠中的骆驼草     途中是十五个小时,夜九点多才到达目的地,十点钟才吃到晚饭,看样子,来参加喀尔木通车典礼的客人是“太多了”,“又来了这五个人”,师部接待站的登记员有点不太客气的说:“真是个麻烦”因此我们在十二点后才被安排住下来,乌兰到喀尔木的道路通过柴达木盆地----“大盆地,也是大戈壁,比较青海湖畔所见,更开阔,也更荒凉。大漠千里,平旷接天,百里不见人烟。”途中几乎没有看到水源,车路跨过两条干涸的河床,泥土干裂如龟板,乱石漫川,更显气候的干燥,公路平直通天,几十里没有一个弯转。士兵开的车,特点就是富有刺激感官的“快”,昨天像在大海中冲浪,今天仿佛在宇宙间飞翔----天地洪荒之间,车子像在大梦中飘忽。     荒漠之中,时或看到一丛丛荆草,如山水画中的苔点,近处稀稀落落,远望却连成一片片生命的迹象。我问知那就是骆驼草了,其茎干硬,多刺,牛、马、羊都不吃的,有灰紫红色、灰黄色、甚至灰蓝色。每一丛骆驼草根上面都有一堆“泥土”凸出在沙地上面……,抱住这小团土尘的骆驼草,把根深深扎向干燥的沙土层,它们千百年间,历经风寒酷暑的交相摧残,却能顽强地守住生命之阵,把籽种向广漠播散,用生命挽住荒凉,因之这地老天荒的柴达木,也让人感到有种渺茫又真切的生命和希望。     有一段地面,原本是盐湖,现在干涸了,成了陆地,成了一望无际的戈壁。通往喀尔木的路,有很长一段是在这盐湖上铺过去的,路基下就是盐。这段路,更平、更直!科学家说:这盐湖积蓄着足够全世界人四、五百年用不完的盐。路的透视焦点就正直的消失在铁灰色的地平线上,看盐湖一带的景色,像是在别的星球上,异然觉得我们这些人,在这异样旷茫的空间中,缈小得如几粒浮尘,这种感觉,令人有命运无常的惶惑、迷茫和恍惚……。     下午时,偶见几个藏族人赶着几头骆驼,悠哉悠哉地穿过公路,车鸣不惊,也不让,悠然自在地踏着碎步走自己的路。其中一位老者,浑身土尘,满脸皱纹,面膛土灰里透着黑紫,表情平淡且漠然,骑在骆驼上像一尊千年前铸造的雕塑……我望那神态时,心中惊呀且陌生,但觉这眼前这面孔的感觉,竟比这盐湖的景象还空旷,还荒凉!他?是什麽? 九月十四日,  看“典礼”仪式排练     上午被召集到“未来的喀尔木火车站”去观摩明天通车典礼的礼仪活动演练。同道的还有铁道兵的摄制组,等到中午,准备献哈达的藏民代表未到,排练又改到下午。下午,参加典礼活动的民族代表到齐了,有藏族,有蒙古族,哈萨克族,都穿着很华贵的民族服装,,一穿上这样的服装,就不免有些演戏的感觉了。来自唐古拉山区牧场的公社书记多杰,形象骠悍、爽朗、豪迈,他答应明天给我们做 “模特”。     庆典仪式排练过程倒极简单,党政军方面的领导并未到场,是由部队战士当替身的,因此无形之中,这排练就成了游戏,少了角色份量和真实感,这种“走过场”翻来覆去也达不到想象的效果,导演喊哑了嗓子,大家也不以为意的笑着,哼哼哈哈地,玩闹似的,但最终也还是把大体程序理顺了。     晚上,在铁道兵师部大礼堂,为庆祝喀尔木通车典礼举办庆功宴。宴席丰盛之况,出我意料。来吃宴席的人也挤满了一个大礼堂。师首长未来之前,宴会主持者在高音喇叭里喊着:“大家不要急着倒酒!等师首长来,要有个仪式”,待一阵掌声响过之后,师首长匆匆入席,举起手,说了两句话:“来宾们好!欢迎!请大家尽性,喝吧!”于是各桌上酒,举杯,仪式如此简直,倒也干脆、痛快!于是,酒的力量就显示出军人的雄风了,在喀尔木这荒旷的高原,今晚这个礼堂中的人气可谓“气壮山河”了。晚宴后是两场电影“济南战役”、“画皮”,我因感困乏,半场之后回到住处,开始写这流水账似的日记,惊觉下来数天,并未开始画什么!而上午在“排练过程中画速写时,除了觉得自己手生之外,还平添出往常也少有的“感觉的迟钝、尴尬”。我得赶快结束目前这种“过场客人”的角色身份和状态! 九月十五   “喀尔木通车典礼-成了“九.一五”事件”     早八点多钟,师部吉普车先把摄制组的人送去庆典会场,我们等了一阵,不见吉普车返回来,于是和鹏仁、小刘决定自己走路去,会场就在昨天预演的地方“火车站”,路不算远。但一路上的情景却令人惊异! 昨天还冷冷清清的这条路上,现在真成了人潮与车流的河床,数不尽的大车小车,看不清首尾的人群队伍。从四面八方汇集到这条通向庆典会场的路上。化了妆的小学生们,牵着彩色的氢气球,踏鼓点行进;穿着各民族服装的民众和解放军的队伍,也一道在这条路上喊着号子行进。鼓声、号角声、高音喇叭声、欢笑声、呼号声、响成一片。一条泥路,被行人和车辆扬踏起遮天蔽日的灰尘,彩旗在尘土中飞扬,歌声也在呛人的土雾中此起彼伏,……我无论如何的想象力也不曾料到,昨日见到----那荒漠、空旷的喀尔木,却怎生在一夜过后,冒出这么多人来!像潮水般涌向车站,庆典会场一片欢腾! 主席台就在“未来的火车站”站台上,是用草席搭建的,“浑身”上下都插满了彩旗。主席台前一片开阔地上,已经坐满了三五万的群众团体和铁道兵战士们。主席台西侧站立着准备献花的少先队员,地方代表,部队基层代表和昨天在这里排练献哈达、敬酒、赠送军马的民族代表们。     这场景令我感动,不言而喻,喀尔木通车对大西北的开发将产生重大的意义,而在高原上修通这条铁道的艰辛,无论功劳还是苦劳都有理由让人们为自己创造的业迹感到自豪和庆幸! 广播告诉,庆典将在九点举行。     接近九点时分,会场喇叭中忽然广播起:喀尔木公安局关于维护大会秩序的公告:公告说:“对凡是聚众闹事,冲击会场,散发传单,张贴与会议无关标语等行为,要严加惩处,拘留法办”云云,这个完全出人意外的广播消息,一下子使会场上的热闹氛围冷却下来。 人群中传说,有人看见“山东知青”,抬着用纸糊的棺材准备来冲击庆典,这传闻,使我感到愕然,我随后才注意到,主席台后面戒备森严的值勤士兵和密布的公安警察。     九点一刻左右,主席台右侧果然发生骚乱,混乱的地方,升腾起一股尘雾,接着,从土雾中冲进会场四五百人,前面高举着红底黑字的标语,标语上写着:“六千知青要做人!”“冒死清命”,此外还有人举着一些小牌子,连起来读成一句是:“赔偿我山东知青十年的经济损失,”,“打回山东去!”等等标语。这些人,衣冠不整,许多女知青都用围巾和大口罩蒙着面目,怀里抱着孩子,手里扯着孩子,一路高喊着“要人权!要民主!六千知青要做人!”“我们要求见中央首长!……”的口号,待大队伍都到齐了,便列队站到了主席台对面的铁路线轨道上,“带袖标的纠[察队员,对来卧轨请愿的人们喊道:“大家要有秩序!要坐好!别人不把我们当成人,我们自己要把自己看成个人!”于是眼见这帮冲杀进会场的“冒死请命者”在一行几百米的铁道上忽啦啦的坐下来,这一切不过四五分钟之间发生的事! 请愿者们坐在两个站台之间的铁轨道上,前站台是主席台,背靠的站台上站着少先队员的仪仗队和演出歌舞的文艺队伍,当卧轨请愿团坐定之后,广场上安坐的四五万军民什么也看不见了,因此不知道主席台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请愿团”的口号声也被仪仗队的锣鼓声挡住了,会场随着开会时间的拖延,才渐渐地骚动起来。     ……九点半,十点,……十点半,……十一点,……十一点半,群众渐渐知道发生了什么,开始还期待“首长”出面,把会能开下去,……直等到十二点,主席台上竟无人影,群众于是纷纷自行退场,只有上万名铁道战士在烈日下,在饥饿中原地待命。     十二点半,主席台上广播响起了上级指示,“由于一小撮坏头头,欺骗煽动了极少数人破坏通车典礼,根据上级指示,此次通车庆典改期举行。”     全场一片嘘声,卧轨请愿团的知青们也大失所望地站了起来,扛起标语丢下纸棺材退场了。……     这是我所见的“9.15”喀尔木通车庆典和“9.15”事件。我也曾觉得十分扫兴,听着那些山东老乡乡音不改的呼号声,我这个山东老兄心情特别复杂,这一切的背后到底是回什么事情?     通车庆典晚宴后改在铁道兵工程指挥部大礼堂举行,,中央铁道部副部长,陕西、宁夏、新疆、甘肃、西藏、云南等六省区,军政首长走上主席台,谭启龙同志主持会议,表情颇含尴尬,副省长说明会议改变举行方式的原因----9.15事件中极少数人闹事所至,……然后,鼓乐齐鸣,读中央及各省贺电,向铁道兵赠送锦旗,然后,本地代表献哈达,祝酒,赠马,向战士赠礼品。然后,演出歌舞,然后,演出闭幕式??首长们鱼贯登台和演员们一一握手----照像机的闪光灯终于乱成一片,然后,主持人宣告:大会胜利闭幕!     于时夜已11点半,还好!虽然,这个庆典不免有点窝囊,但还是过去了!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这一步退得虽然不免令人有窝囊感,但比定要把个庆典变成流血的战场而言,面对数百名不理智的闹事知青,下令退回来几万士兵,这种撤退的做法,交给历史的是一份合乎理智的答卷。……     十年浩劫,留给下面有多少疑难杂症!谁能不失体面,不失尊严地处理好这种积重难返的问题? 九月十六日   为什麽浮躁?!     上午画一个来参加典礼的藏族青年代表。开始就有急于求成的心态,过程中心浮气燥,结束前则是一种心绪败坏的感觉。下午看看不顺眼,用画刀把它刮掉了。 ----这两天都不觉然地陷入在一种浮躁情绪之中。没有认真的观察一番,就急于下笔,你画什么?你急什麽? 九月十七日     铁道兵之家,专列!     上午到县文化科找周友炳同志,联系去哈萨克牧区的写生安排。     下午到铁道兵团七师3团铺架队,铺架队营教导员和王副团长,把我们几个人安排在一辆满铺红地毯的、有会议室的、有单人包间的、软卧车箱里住下,这条件颇像毛主席视察大江南北时享用的专列车箱。饭前,我们到铁道兵战士住的车箱里“参观”----拥挤,又热闹,那车箱的“家”中,似乎每一立方尺的空间都被充实得满满的,晚饭的菜,除了罐头肉就是罐头菜,我注意到,这车箱外,是一堆堆积如山的空罐头盒子----很少新鲜蔬菜,青海的铁道兵是用罐头食品养活着的!晚上战士们聚到画家们的车箱会议室中来,做“模特儿”,我们画了一些速写像。有些当场就送给他们了。我最近的一些速写都令我自己难堪,那地地道道是一种自知辞不达意的感觉,是一种还没有进入感觉的状态,所以,翻看画过的几页全无味道!----这才是“难言的苦衷。”     九月十八日   旁观者告诉我:“孙景波!你原本死定了,算你万幸,万万幸,你捡了一条命哩!”     上午给铺架队炊事员画像,那时他正依在车箱门口,军装外套着一件白围裙,姿态颇潇洒,稿子起好,刚上油画色,车开走了,画也因之而半途而废,这是下来第二次画写生,结果又一次刮干净作罢!     下午饭后,和葛鹏仁将画箱支在一堆枕木上,正打算画车箱前的风景,遇到附近农场二位骑马到铺架队办事的人,二位下马好奇的看我们画画,我突发玩兴地问:“这马好骑吗?”牵马的人答道:“好骑哩,老实得很呢。”我问:“我骑着走走看可行?”牵马人又答:“行呢,咋不行,”我于是放下画笔,踩着马蹬翻身上马,只觉还没坐稳,马就开始跑起来,……     我平生不曾骑过几次马,见此光景,一时不免慌乱失措,急忙收紧僵绳,只想让马停住,不料它却腾起前蹄,差不多立了起来,想把我甩下去,然后是又窜又蹦,在车站前空地上兜着圈的疯跑起来,我知道坏事了,一心想不顾一切跳下马背,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两只马蹬都套在小腿肚子上,无论如何脱不下来,情急当中,我慌乱的在马肚子上乱踢蹬,不料马却跑得更疯了.后来,又后来,我又不知道是怎样被它甩到了地上,可右脚还套在马蹬子里,惊马拖着地上的我向车站铁轨一带疯跑过去……那瞬间,我明明白白,我知道,我完蛋了,……忽然间,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又停落了下来了??那疯马脱僵后,跑到远处去了,我定了定神,才看明白:原来马蹬还套在我右腿上,是连结左马蹬中间的那个铁环还被拉断了。那铁环还套在马蹬的皮条上!跑来看我的人们全都惊魂未定的样子。     葛鹏仁说:“你小子吓死人了!我告诉你!孙景波!要是马蹬铁环不断,你百分百给拖死了!百分之一百!!----车站前是一马平川的大戈壁,惊马穿过六道铁轨和路基之后跑得无影无踪,我忽然明白了,这千钧一发的饶悻“落地”意味着什么,只要那惊马把我拖着翻过一道铁轨,那大约便是“肝脑涂地“的结局!“你小子,百分百完了”!     大家过来掺扶我回宿营车箱,我说:“不用,我还能走,让我试着起步走动走动看”。于是一个人步履蹒跚地向前走了几百米,身上倒不觉疼痛,只觉有点沉重感,走着、走着心里涌出一股莫明复杂的悲哀,“你百分百的死定了,“你捡了一条命哩,”----那七嘴八舌的议论之声还响在耳际,不觉自己的泪便哗然流了出来----想放声哭一场,还是忍住了。我反复出声地骂我自己:“浑哪!你真浑哪!你刚才是怎末了?你来干什么哪?说不清:是恨、是悔、是内疚、或者是惭愧、还是惊定之后的饶悻之情,都翻心倒胃的,复杂地交织在一起……     农场的刘某和王某某,一个时辰后,把马找了回来,说是马鞍子丢了,让我们赔偿。葛鹏仁帮我写了白条,让他们再去找找看。但马主人还是不答应,坚持当即赔偿。旁边一个铁道兵干部见状,勃然大怒,指着他们两个人说:“你妈个二百五,赔什么鞍子?这大戈壁上,谁捡?能丢得了吗?明天!你们自己去找! 要是今天你们的马把客人拖死了,看我不把你抓起来审!还不快走你的人!……”马主人算被唬住了,不乐意地走了。……     事情处理定了,我才觉得有点悃,说想躺下睡觉,鹏仁扶我进了车箱,躺下之后已是六七点钟了,渐渐觉得头昏,恶心,身上出冷汗,随后浑身都开始剧痛难耐,在床上翻身都很困难了。我自觉不妙,不得不喊人来看我。铺架队营长见状,立即下令让人把我抬到师部医院。     主治医生一番检查之后说道:“孙老师,你真算万幸,万万幸了!第一没有发现骨折,只是肌肉,皮肤有点扭伤,擦伤,第二,可能有轻微脑震荡,你先住下来,明天睡醒后,我们再观察一下,”于是开了药,让护士给受伤的地方擦了一遍碘酒,我看检查记录上写着:“腰肌扭伤,有明显压痛;臂部肌肉拉伤,两脚腕、踝骨部位皮肤擦伤,右手腕手臂肩胛部位、背部、两耳、后脑外部、下巴,有层度不同的二十多处皮肤擦伤和红肿……”_____我是穿了棉衣的,背部擦破的皮肤居然有两个巴掌大小!     生平,这是第一次住院!同屋子还有两位铁道兵住院治疗的小战士,此刻十一点多了,他们在隔壁病房中打扑克,我没有睡意,白天许多情境此刻如在梦中一般,那危险就在火车轨前面十多公尺的地方奇迹般化解了,----是命运之神帮我拉断了那马蹬的铁环,我又一次活了下来,--绝处逢生!天可怜见!我何如此行为轻率啊,----不由想起父母、妻子,差一点竟此永别!不由我又一次泪流满面。    九月十九日   《阿细先基》-《阿细心歌》     早上腹泻,头部仍觉昏昏沉沉,腰部更感疼痛,主治医生又来查看,再次排除了有骨折的可能,开了一盒子跌打丸,笑着说:“去年我们喀尔木一位公社书记,酒醉骑马回家,遇上村子里狗咬,马一惊被甩下马背,也是拖蹬,被拖跑了十多里地,半个身子都拖没了,你哪,只算伤了点皮肉,万幸啦!大难不死,你必有后福啊,安心住这儿养上个把星期吧。” 午饭后,躺得寂寞难耐,想出去走走,于是踉踉跄跄走到喀尔木的一个新华书店,书店架子多半是空的,翻到一本云南出版的《阿细先基》“先基”译为“歌”,买下来回医院路上边走边看,书薄,到医院时差不多看完了,这本书却引起了我对自己在云南时创作《阿细新歌》的回忆。     1969年四、五月间,我在云南第一“五七”干校,去弥勒县阿细族山区宣传九大会议精神,因此有了创作《阿细新歌》的形象素材。1972年《阿细新歌》入选全国美展,我因此成名,到现在十年了,十年间是多事之秋,专业上无大进展,长期在徘徊不前的状态中,并无什么新的作为,此番生死危机之际,有了真实的“人命危浅”的悻然之感……我不知道此番还需在医院卧养多少天,这状况真有些惨! 九月二十日    “我要出院”     护士每天早上来量一次体温,数一次脉搏,一天三次,送六次饭,医生不再来,我本以为他们会来为我针灸,按摩,以便让我赶快恢复,赶快出院。结果,因为对我的“大难不死”放了心,谁都不着急了,这种不再受重视的感觉,反倒加重了我的空虚和无聊。我急了! 同病房两个小战士一个因拇指受伤感染,已经住院五十天了,另一个在这住了三个月了,我看不出还有什么毛病,昨晚又送来一个手指骨折的战士,包扎之后也活蹦乱跳的,晚上约隔壁“病友”来打“五十k”,打到下半夜,毫无倦意……他们对我这位老大哥倒十分客气,比护士还热情,下床又挽,走路又扶,送水,取饭,非常周到……咳!一个部队的医院,其情状也和整个国家的机制是一样的,公费治疗,不在乎费用,不在乎时间,这种制度的副作用,也滋长了许多人心理上变得“无聊的病”。     早上,葛鹏仁、应龙森和营部的人来看望我,我执意要求出院  我再也住不下去了。医生倒也痛快,当即批准。于是让我收拾衣物书本,和他们一道上车,又回到我们铺架队驻地来了。     生命受到老天爷一次“严重警告”,你必须让这条“捡回来的命”对得起将来,你到青海,整整十天了,十天差点浪费了一条生命,从现在开始你必须一如从新开始那样,爱惜每一天。 九月二十二日   画画,也有了一种新感觉!     回到营部,我的感觉好多了。老葛和营部的战士早晚来床前看我,帮着做按摩,白天我走出“车房”,练习下蹲,起立,腰还是痛得不行,但在这里,我可以开始画画了。 九月二十三日   迷人的昆仑雪山     天气忽然转暖而晴朗,上午画营地风景写生,心中有种莫名其妙的快乐感。手臂还是感觉沉重,且疲乏。画兴却上来了,傍晚看昆仑雪山,在夕阳下的色彩明明灭灭的变幻着,神奇迷人之极!只是画面还是不中意,不中意倒不觉气馁,下一幅从新开始就是! 九月二十四日   到了哈萨克牧区     早上,七师文化科用一辆卡车把我们送到哈萨克族的一个牧区,就安顿在努里曼老汉的帐篷里。主人待我们十分热情,一天当中不间断地给我们送东西吃,那种用羊油炸的饼子,像北京的大油饼一样,乘热吃,没有一点羊腥味。据介绍,喀尔木哈区有二千多人,1938年是马步方的军队把他们从新疆赶到这里来的。在这开阔的草原上放牧为生,依然保持着他们民族的传统生活习俗,客人一进帐篷,女主人就拿出奶茶和炸饼招待。吃吧!喝吧!不要客气!这里的阳光紫外线非常历害,牧民们常年在野外,脸颊像被灼伤一样黑紫、黑紫的。 下午天气晴好!傍晚画了一幅牧归挤奶的油画写生,直到看不见色彩为止。 九月二十五日   画努里曼老汉     饮食不适,又腹泻!注意要少吃东西!上午画努里曼老汉,午饭后接着画,中途又头痛难忍,只好作罢,休息,局部画得琐碎,大色彩关系也不明确。-- 九月二十六日  星期三  画努里曼的哥哥     早上说好是画房东大娘,她因为去撒拉米安甸家去帮着杀羊,没有回来。碰巧房东老爹的兄弟来了,长得象蒙古人,面颊黑紫,高颧骨,细眼充血,一身酒气,人极腼腆和善,不会说汉话,坐下来让画,一动不动,两眼始终望着帐篷外的牧场,默默地,到画完也不说什么,休息时去烧奶茶,又把一篮子炸饼放到我们面前,示意让我们不要客气,然后就蹲在我们的画前长久地、默默地看他的画像,伸出大母指,表示他的赞赏,我也似乎觉得这张写生像里找到了一些感觉,??那种应目存心时,动心的感觉,那种得心应手时,感应物象的意态。 九月二十七日 你看到了“画面”吗?     上午画房东努力曼老妈,下午画穿皮袄的努里曼老汉,画到傍晚。     你必须潜心地观察,你要看到“画面应目”是所见的客观物象,“存心”则应是物象在你脑海中浮现的一个“画面”,你在写生中要做的事情,就是把眼前的这个物象转化成一个“画面”,,“画面”不再是物象原本模样的搬移,“画面”是一次对视觉现象的转换,现象为;构图,色调,形神把握;现象为:笔触,笔下的力度等等…化为绘画语言的表达,记住!当你坐下来写生的时候,在你下笔之前,你定要问自己:你看到了什么?你看到了“画面”吗? 九月三十     第一次骑骆驼-又遇一次惊险     早起到五里地外的两个帐篷人家去,一整天,画了两幅人物油画和几幅钢笔速写。--《马背上的哈萨克小女孩》,是接近傍晚画的,当时我正画她的父亲,快结束时回头看见她骑坐在马鞍子上,在出神的看我画画,可当她看我打量她的目光时,却忽然害羞得起身想跑开,我让她爸爸说服她坐下来,……背后灰紫色调暮霭渐渐罩上了远山,晚霞的余辉映在她紫红的面颊上,这情景让我想起苏联画家楚伊柯夫在家乡吉尔吉斯草原上画的那些画面,还有阿伊特玛托夫小说中,描写的那种景象??那蓝幽幽的远山,那草原的晚风吹过来一阵草野泥土的气息……。画到中途天色暗了下来,画面也看不见了。     晚饭后,热心的牧民们让我们骑上他们的骆驼回来,我和应龙森两个人骑上在一头骆驼上,主人拍拍那老驼,老驼屈下前膝,像一座小山似的轰然跪倒面前,待我们俩笨手笨脚地骑上去,老骆忽悠一下撑立起来,看地面感觉如骑在二层楼阳台栏杆上,那一瞬间,我有种不知道自己身体在哪里的感觉。应龙森也同有几分紧张,紧紧地抱着我的腰,我想我俩当时的模样一定很可笑。我看牧民们看着我们也像似在看笑话。而葛鹏仁坚持要骑马,他常说:“打一小,我就是在马背上生活过来的”我看他翻上马背,一副很老练的样子,走在我们骆驼的前面。不料,刚上路,不知从哪里窜出一条狗对着骆驼上的我们一阵狂吠,老骆置若网闻,悠然不惊的慢慢地走着,而葛鹏仁骑的那匹马却忽然惊慌地跳了起来,眼看着葛鹏仁失控,一个前滚翻似的跟头翻到了马前面,落地时又翻了一个跟头,那瞬间把我吓坏了,??骑在骆驼上干着急,大声喊他时,却看他还背着画箱站起来,居然没事了。那惊马却也跑得无踪影了,惊定之后,我们大家都开怀大笑起来。送我们的牧民,把他也拉上了骆背,……回到努里曼家时夜里八、九点了。我们和来相送的牧人们告别时,有些不好意思。我问那匹马会丢失吗?牧人们笑了:“不会,它嘛!它知道自己的家。我们回去嘛,好好教训它”说罢,上了骆背,一鞭子下去,那两头骆驼又轰然耸起 ,忽悠、忽悠的跑了起来,一会儿功夫就消失在夜色中了。 今夜无风,大草原之夜安静极了。 十月一日   国庆三十周年 牧场,哈萨克人的婚礼     农垦师四连山东知青徐志礼吆着马车,拉我们去参加一个哈萨克人家的婚礼,“你们不是来体验生活吗?看过哈族人结婚的场面吗?一块去吧?”我们几个几乎没商量的就坐上了他的马车,小徐是个很有乐趣的人,一路都在上讲他们山东知青的故事,也讲到“9、15”事件前后的事:“不好意思,孙老师,瞎闹闹啦,让你们看笑话啦,,那天我就是站在你们旁边的纠察队员,我看到你们几个画家了。好笑不……”         说着说着,我们的马车到了新娘家帐蓬前的空场上。来参加婚礼的人从草原四面八方赶来,有好几百人,围坐成两个大圈子,主人大碗上酒,大盘子上肉,客人们亮出刀子来,割着肉,喝着酒,新娘子出帐蓬时,头还附在娘肩上哭着,哭得很用力的样子,徐志礼说:“这里的新娘子成亲时,都得哭一场,表示对爹娘的感激不舍,其实心里乐着呢!”主持婚礼的是一位八十多岁的老祖公,新娘新郎在他面前鞠躬行礼,像朝拜老酋长似的,“老酋长”一脸感动的样子为新人祝福、祈祷,新人像一对犯了错误的孩子似的隔着伴娘、伴郎,彼此会心的,偷偷地笑着,那老酋长似的表情显得很庄严的样子,仰起头,仿佛是向上苍在诉说什么,仪式完了,新娘又扑到娘肩膀上用力地哭出声来,来宾们举杯祝福,然后就埋头吃啊、喝啊,直喝到月亮上了天,没有赛马,也没有赛歌……    乘着如水的月色,徐志礼的马车送我们回来的时候已是九点半了。    我得有计划的记录些环境的素材,走前三天以素描、速写为主。 1   帐篷内外牧民生活的用具。 2   马、马鞍,配上鞍的马的写生资料, 3   骆驼,--骆驼的鞍具。 十月二日   《乌木尔乍克老爹 》、《乌木尔乍克老爹家的帐篷》     本想只画画速写,当乌木尔乍克一坐下来,我既刻就变了主意,--“他就是一幅油画,”他像蒙古人,是鞑靼人那种典型的象貌。生成一副家族领袖的气态,--“好嘛!欢迎你们画我。我嘛!汉话说不好,画我嘛?就动手吧!”他始终精神镬灼,八面威风地披着一件狐狸皮毛大衣,帽子也是狐狸皮毛的,一切由他指挥,山一般地坐定在我们面前,一股酒气浓浓地从他身上发散出来,“好嘛?你们可以画了!”乌木尔乍克让我感到一种草原的雄迈和旷放气态。笔下不觉油然也有了些“挥写”的快感,画了不到两个小时,周围的人都说“像得很”。背景还空着,我也有唯恐“画蛇添足”的顾忌,停下来??“见好就收”吧。休息时出帐篷外一看,阳光明媚!又急回画箱中取出了一张大油画纸,乘着手气正顺,又画了《乌木尔乍克老爹家的帐篷》。今天画得有几分开心了,可惜,明天油画无论如何得停下了,不然油彩干不了,也带不走。 十月三日   十月四日,告别我的小老乡-山东知青!     农垦师的徐志礼请去他家里吃饭,一道帮忙的还有几个山东小“老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有诉不完的话题,回来很晚了,睡前感觉肠胃不适。     十月四日,一夜闹肚子,又吐,又泻,躺了一上午,午饭后又吐,闹得大家都不得不安宁。     下午四点钟铁道兵七师派了车接我们回喀尔木,中途,路过徐志礼家又去坐了一会,顺便和他告别,再上车,我长久地望着那个山东青年们的居住点,看徐志礼和他的伙伴们也长久地向我们挥手告别,依依不肯转身,直到这情景的消失,我心里颇不是滋味,他们从我老家山东来这里十四年了。在这荒旷的大草原间,在昆仑山下,他们说:“当初我们也是充满理想,满怀豪情壮志地来到青海的。”十四年了,他们那当初的豪情壮志,是怎样被这大草原消磨成今天这个样子呢?整个“居住点”没有一棵绿树,屋里、屋外一样的荒凉,整个村落“农垦四连”所在地,像一个荒土岗,那种感觉,比没人居住还多出几分荒芜!“9、15”事件之后,知青回城的政策也传了下来。他们也都决计回山东老家去。望着这座即将成为历史的“遗址”,我心里有许多难言的感慨!青海地域占全国六分之一,人口不过三百多万,矿藏丰富,可叹它却养不好这些一心想离开它,或者又无法离开它的人们,它缺少那种有开发理想有献身精神的人,它没有产生美国人百年前那种“西部的精神”同样无尽的矿藏,……广阔的天地,我们为什么却涣发不出那样的一种开拓力量呢?能说不是制度的问题吗?难道只是他们的问题吗? 十月五日  中秋节  青海的月亮,大又亮!     喀木尔上空的月亮,显得格外的大!格外的圆!格外的亮!     一天,都在病后的疲乏之中,晚上,站在旷场中,只想静静地看看那天上的大月亮。----“举头看明月,低头思故乡,”“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几千年来,这月光给过诗人们多少灵感?此刻我儿在安徽,我妻在云南,我在青海苍茫草原,也忽然有了一种离乡背井,飘落天涯的游子情怀,尤觉这大月亮光下身影的孤独,作诗,已然没有新意,满腹心思都落在古人句子里,夜深人静,风尘静定,幻觉旷野之中有一种隆隆的天籁之声,--是大地在宇宙中运转的声音吗?沉沉地,重重地,远远地,无休止地,像隐藏着百万个雷霆……在缓缓地传过来。我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心里滚动着一团隐雷般的迷团……“孙景波!你到底在哪里?” ----“月明星稀,鸟雀南飞,”……”明明如月,何时可掇”曹孟德今夜,也一样感到悲凉吗? 十月六日   等车!又等了三天!     接铁道兵师部的计划由德令哈,再去关角山隧道采访写生,因此在喀尔木等车,已经过去三天了,下午去拖拉海牧场拍照片。 十月七日   一合罐头,五条饿狼!     师部忽然通知,有一辆内燃机车头要去莲湖,可以顺路搭上我们几个人,急忙收拾行李画具,匆匆上车,连食品都来不及准备,开机头的是二个二十多岁的贵州小伙子,看我们饿得可怜,到了傍晚时,给我们分出一个罐头盒子的食品,五个画家饿狼一般巴不得连那个罐头的铁盒也吃下去。 十月八日       天地交响的乐章----托素湖     凌晨二点开车到莲湖,司机说我们应在此处下车,黑灯瞎火五个人,无法和任何单位联系,背着行李,摸到了铁道兵当地的一个行管处,碰巧遇到了两位东北口音的小战士,看我们的模样不像坏人,打开办公室的门放我们歇了下来,又热心地从另一个屋子里抱来几件军大衣,让我们盖盖身子,“我叫陆守财,首长,你们先睡会儿,”几个此时是饥寒交迫,见状争着表示感谢,便野狗般挤在一堆睡着了。 明天才有车去乌兰,今天无事,早饭后行管处一位干事说附近有“莲湖”和“托素湖”,鼓动我们去看看,九点钟出发,道路不远,就到了莲湖,湖岸的芦苇将一片金黄色伸到湖面之中,湖水平静,雪山的倒影,在微微泛起的涟漪中晃动,不时有黄鸭从湖面上飞起,明亮的灰紫色的水面上被刮起一串闪亮的浪圈,令人更觉静密,更觉天地的亮丽和高旷……     而去托素湖的路上,却大大地超出了我们出发前的心里准备!那是一段看不到尽头的长着骆驼草的沙漠丘原,正中午时光,走在途中口干舌燥。几位同伴都说走不动了,正决定原路返回营部的时候,----托素湖!忽然像海市蜃楼的幻境一般,闪动着万顷金光,神秘地出现在一片起伏的沙丘下面,沙丘像大海中的波浪一样,有节奏的,环抱着开阔的托素湖面,湖岸也被这波浪式的地势切割得曲曲弯弯,变化多姿,湖心有一小岛,当地人也称为鸟岛,可惜我们不逢其时,岛上无一只候鸟,湖对岸更极开阔,是一片波状起伏悠然舒缓的沙丘地貌,其形势磅礴若有节奏、韵律.这境界,像一组气势宏伟的交响乐,望之令人心魄震憾.使我想象,天地之初,地球当是宇宙间一滴熔岩,地表一切物质都是液态的,是流动的,“造物之神”更像一个大乐队的指挥,他挥舞闪电,激起万千雷霆,卷动狂飙飓风??天地都在排山倒海的大旋律之中,激荡、震动、交响,……当那开天辟地的乐章结束之后,万物渐渐凝固,渐渐归于静寂,渐渐成了,我面前这景象,此刻,我看到了,是那地下升起的昆仑,祁连。是那奔泻直向东南的泥潦,沙浆,青海高原,黄土高原,华北平原……,这如海涛的山群,流动的大漠,亿万年间的造化,大自然才有这样的大手笔!才有此大气象,谁能不对此产生崇拜之情!     笔在画面中描摹挥写,目光在造化中顾盼巡视,忽然觉得,我也是一个交响乐的指挥,在大自然中,指“妙”取“要”。----自在自然之中,自然自在画中。那自然中有自在的形态、调子、旋律、节奏、神采、气势,古人所谓气韵,自在自然之中。古人所谓“骨法用笔”----自然自在画里,“应目存心”,感应之际,笔下自有:轻重、连断、徐疾、虚实、跳荡、运转、节奏……“手随心运”,“触类生变”眼手之间,当是一种物我交流的感应,面对自然,心与神会。若一味按自己的惯习,千篇一律的做作,反失自然的神韵……。 十月九日   搭军用机车去乌兰!     早上九点钟,到莲湖车站等车,等得让人心烦,同道搭车的人解释说:“这新开通的路线火车不正点是经常的事,急也没有用。结果直等到12点钟才上车。更荒唐的事情是,机车上一个安徽口音的炊事班长拒绝给我们五个客人备饭。他说:“上级没说要我给你们备饭食”,应龙森以铁道兵上级的口气,同时还拿出铁道兵司令部的介绍信给他看,命令他必须给开饭,结果那小伙子竟呕气一般说:“谁说也没用,我们的上级没指示,我们不能安排,坚决不行!付钱也不行!”他奇怪的坚决和生硬,让我觉得又可气、又可笑,又不可理解,面对这种莫名其妙、无中生有的仇恨情结,更觉得有种莫名的无奈,在现实生活中的人际关系,怎么会生有这种人?下午四点钟在一小站停车,我们几个窝囊人,跑下车胡乱买吃了一点炒冷饭,又急忙赶上车。六点半到乌兰,住铁道兵招待所。 晚上看电影“二泉印月”和今天的遭遇一样的无聊,从心理到生理都感到一种莫名的无聊和不舒服…… 十月十日  一群野狗,有无家可归的感觉!     整整一天,在乌兰等车整整是一星期!在途中,或者在等着上路的过程中耗费时光!     连速写也没有画几张。这种转碾途中等待的时间消磨,常常会引起一种莫测命运的感触……这些天睡眠不好,每到凌晨,肠胃隐痛不适,腹泻不止,这症状已经两年多了,每念及此便心有隐忧。我怀疑自己的病因,不知道我还能这样地持续多久,而今这已经成为我无可告人的忧患。我回忆从少年时代就常常肚子疼,我又总是无所谓,在投入工作和创作当中时,我会忘乎所以。在他人眼中,我似乎永远都是一个快乐无羁的人,而实际我内心常有一种沉甸甸的,苦涩的忧虑……,此刻,我强烈地想起我的小儿方舟,他刚刚两岁,我为了事业,把他放在爷爷奶奶家中。可那本是我的责任,我因此常有一种莫名的牵挂??他还那末小!我常常梦见他,为了他的未来,我必须战胜自己的疾病,必须坚忍不拔的走路,我不能在等待中让自己陷在这种无聊的,无所事事的空虚之中。 十月十一日    关角山隧道??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隧道!     十七团团部下午三点派车,把我们送到一营驻扎的关角山隧道路段。团部首长介绍:“关角山隧道是青藏铁路全线中最艰巨的一段工程,在海拔四千公尺以上,全长4005公尺,历时四年才打通----那是用我们战士的生命铺成的,是全世界地理位置最高的一个隧道”隧道不远的小山坡上,林立着一些墓碑,那是为修建这段铁路献身的战士们的墓地!听了这席话,再看关角山,眼前景象令人肃然起敬! 一上关角山,高原反应很明显,走路乏力,呼吸困难,葛鹏仁下车后就病倒了。     一营部就孤独的坐落在关角山环抱之中,山势逼近视域,仰头才能看到天空,山下荒野草色枯黄,山顶积雪皑皑,营部旁边的山凹间,刚刚迁来一家藏族牧民,我顺路摸到帐篷里,主人正在火塘上烧奶茶,知道我在画她,便定住了动作,那动作的感觉很有味道,她穿的羊皮藏袍造型也非常有意思,可惜,我并没有画好!那哈腰的动作我没有画好!     营里的干部和战士对我们几个“画家”都非常热情,说我们是稀客,----“到我们这儿来愿意住下来的客人不多,”晚饭后,上床前,热呼呼的洗脚水端到了我们床前…… 十月十二日    你和大雪一道落到了山下营地!     早上,营里的通讯员来聊天,告诉我背后的山,海拔有4700公尺高,爬上顶能看到很远很远的一个什麽湖,----我被他一席话激起了一个要爬上山顶“一览众山小”的欲望,也想体验一下,在缺氧的情况下,我的身体有怎样的反应,于是就和小通讯员挑战,比比看谁爬得快,结果是,我放下画具就和他一道上了山,……我俩大约爬到了四千二百多米高度时候,听到山下营部的高音喇叭喊我们名字,叫我们快下山,我正莫名其妙时,抬头看见乌云淹盖了雪山顶,寒风飘然从脚底升起,转眼间雪花飘在脸上,天~山之间如拉起了一道雪幕,渐渐向我们沙沙有声的移过来,山下营部房顶上喇叭里传来的呼唤声在山谷间回荡,--孙老师!下来!快下来……!那声音中有一种充满危机感的警示,我看见营部操场站着一些人,小蚂蚁般地跑动着、挥舞着手臂,我和小通讯员同感不妙,转身向山下跑,----居然和大雪同步地跑到了营部,棉衣都湿透了!小通讯员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孙老师会“飞”,他是“飞”下山的!我头一次跟着学会了“飞”哩!”----我真的是会“飞”,像鸟一样,张着两臂一路向下跳跃,脚点地不停地跑,有点下山的技巧,还有点胆量,但真正令我内心沾沾自喜的不是我会“飞”,而是猛然间意识到:下山那会儿,我没有感到高原缺氧的反应,也没有乏力的感觉----虽然,此刻我开始感到两腿酸痛,但心里很快乐!在高原活动我可能没有问题。 十月十四日   腹泻!腹泻?如其奈何!? 十三日上午,画荣立三等功的战士张光荣和连队指导员油画肖像,下午画关角山隧道。连日来依然腹泻不止,心情时时因此感到无奈且不快! 十月十五日  老哥说:“走吧!走吧!”     上午画荣立集体三等功的一连八班八名战士的速写群像,画得一般,下午画班长许乃英,感觉略好。神态妙要之处,在鼻翼、嘴角、眼神之处,极需精到!古人云: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葛鹏仁这几天一直不舒服,同来的小曹高原反应更强烈,嘴唇开裂,口腔也起了泡。晚上葛鹏仁满脸无奈,嗓子沙哑的对我说:“孙景波,再撑下去,我真的不行了,走吧!应龙森说他也顶不住了,也说:走吧!。他们奇怪的是,我这个天天拉肚子的病号,还敢和战士比赛爬雪山……于是我苦笑着答应和他们一道转移,可惜!我看到的几个有意思的画面只能放弃了。 十月十六日   《晴雪》     醒来惊觉窗外大亮,推门一看,昨夜大雪方停,天空清明之极,山原一片素白,朝阳下,雪白得晃眼,又实在是美得令人心跳手痒。于是我急忙提起画箱,冲到营房外小山坡下____远处小帐篷炊烟袅袅,天地之间好一个“简单明了”的极至,坐下来,一点不冷,太阳晒得头皮痒痒的,四周发出吱吱的融雪声,那是山坡上土、石和野草吸吮融雪的音乐声,画到半途,我居然热得脱了棉衣,垫到屁股底下,阳光的紫外线像细软的针,穿透衣服、肌肤。我觉得身上冒热气,这感觉令人心情快乐,----大约不到一小时,我的画面还没有铺完,那雪原----那原上的雪,已经融化得找不到了----迷一般消失了。山坡上湿辘辘冒着蒸气,耗牛们走出土围子到草坡上去了,雪后的高原,又浓重,又亮艳。…… 下午去那帐篷中画藏民生活速写。     在离开之前,去画那“墓地”那里安息着许多年青的战士、民工的英灵,关角山铁道兵连长告诉我:差不多,这铁道每延长一里,就有一个人的生命留在这里了!这观感,让我心情不平静! 十月十八日   “你可别说是煤气中毒啊!”     下半夜从床上翻身落地,惊醒时,头晕且痛,闻到煤炉气味熏人,欲站起来无力,爬至门前,打开门,冷风吹进屋子里,爬上床,再不能寐。头痛欲裂,呕吐不止。我心里忽地明白,该是煤气中毒的反应!天亮之后,告知招待所干事,干事慌乱地说:“不可能是!我们这注意着哩,不能是……”我看他头上汗都出来了,心下顿时就明白了,“我们的”“处境”。于是改口说“咳!那可能是我头痛的又毛病犯了,”干事忙说:“好!好!我给你要头痛片去”,不一会儿他把头痛片和水一道都拿了来,我吃了药,头痛如故,丝毫未能缓解。 上午九点团部来车拉我们去一营,下车后头痛得说不出话来,于是让我到营部宿舍躺着,昏昏然,直到中午饭时头痛缓解了,奇怪的事,一切感觉都正常了。忽然无事一般。陪我们同车的营干部偷偷地说:“孙老师,你幸运得很呢!去年冬天我们一个团干部家属来探亲,晚上炉子没关好,天亮两口子都死了,昨晚上,你要不是滚到地上去摔醒了,那天亮可就难说了!算你命硬哩!这事要是说出去了,我们招待所的责任可就大啦!”我说:“放心!  我已经没事儿了,说啥,大家都不易!”     我宁可不相信,这次是我又一次从死神手里摔到了地上是幸运,还是倒霉!暗中思量,我还是谢天、谢地!常人道:“命硬的人有九条命!”我来青海还不到一个月就用掉了两条命,是不是花销太大了些?我有些纳闷,但这一回我无论如何地想象,却也没有上次那种“心有余悸”的感觉。真的!现在一切正常!一切都过去了!     下午到一个藏民的居住点,冬窝子里画速写,几张都画得不好!自觉还有些“神虚”,不在状态之中,这才叫“倒霉”! 十月十九日   军队应该是个学校     上午到四十六团司令部守机班,为班长海明相画了一幅他在接话机房工作的油画写生。海明相同志是铁道兵通讯业务的模范,多次荣立三等功。一上午,我们看他接转电话、电报忙得不亦乐乎,抢在中午换班之前,我的写生也画完了,同班战士拥来看,都说:“虽然是个背影也像得很,有皆大欢喜的满足感。     四十六团几个首长,给了我很好的印象,他们团特别重视军人在服役期间的文化学习和技术能力培养。部队为战士学文化,学科技,营造了一种浓郁的氛围和条件,从待遇到物质上给予鼓励支持,在这个天远地偏,自然条件艰苦的环境中,战士们有一种格外勤奋提高自己文化素质的心理需求,----这种气氛令我感动,更为这个团的官兵们感到庆幸,“感激”。和我一路上所见其它部队的风气、氛围比较,我想,这该是全军都该重视的一个大问题。军队是一个“大学校”这句话不能空谈。千万不能把我们的子弟兵当成受命令的劳动力对待,尤其是在工程兵,铁道兵军种中,我看到,在青海的铁道兵劳动强度太大了!太苦了! 十月二十日     “单纯”,不是简单,     去布哈河大桥写生,遇大风而罢,归来胃痛难忍,躺倒。吃饭时间,葛鹏仁建议:给同道的几位铁道兵小兄弟上上速写、色彩课。晚上,和他一道让他们把下来后画的画,在屋子里摆开来,作了一次讲评。 十月二十日,----星期六,不知是哪一天,日记错了日子,多出来一天,今天看到日历,昨天不是二十号,多么糊涂!     早上去三连,到青海湖畔画了二幅油画写生都不成功,青海湖真如海一般深远广阔,湖水青兰,直接天际,天空清明、亮彻,中景的雪山,幻境一般,仿佛渐渐溶化在湖光天色之间,飘渺而神秘,近水的岸坡草色金黄,像牛毛地毯一样平展铺开,天、水、地面,三大块色彩,单纯之极,又雄浑丰富之极。看似极易把握,画时又极易处理得简单,一览无余。结果正好犯了一个“看似简单,